三十沉思录

到了而立之年,思考的事情更多了一些。一直想把所想的事情写出来,却不知道如何提起。想了太久,索性写成松散的文字,不顾章节。

中国历史有可信记载两千余年,提起的概念如果不是太生僻,都能在历史中找到对应记录;侠自然也能找到。何谓侠?若论历史,穿上了衣服的黑社会而已。而今所说的侠,更靠近太史公所写的刺客。

那些刺客何许人?难堪大任之人,终有报节之心。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,更多的是贫民与平民的童话。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郭靖,终究只是小说所言;战国策的唐雎不辱使命,终归是战国策编出来的故事。侠承担着底层中层对现实的幻想。若是上层有侠义之风呢?那便是“出将入相国士无双,忠贞谦退万古流芳”。侠若用来形容他们,太小家子气,格局也不够。

大学时候,因为对智商的崇拜,曾经把人分为四等:愚民,小人,伪君子,君子。愚民碌碌一生不知何为,如同我;小人能驭愚民而成事,虽为人不齿但得利天下;伪君子算无遗策,小人在其中如扯线木偶。君子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,驭万物。

现在回想起来,只不过重新定义了智商的概念。本质上和印度的种姓没什么区别,除了把君子神化。

人有等级差别么?答案容易,回答很难。先回答以下几个数值修约问题:

  1. 在进一制情况下,0.1 和 0.9 都会得到结果 1,这个 0.1 和 0.9 有差别么?
  2. 在去尾制情况下,1.1 和 1.9 都会得到结果 1,这个 1.1 和 1.9 有差别么?
  3. 四舍五入情况下,0.5, 0.9, 1.1, 1.4 都会得到结果 1,他们之间有差别么?
  4. 设想现在有一个自定义的数值修约体系,我定义各种数值修约规则,并不只是十进制。通过复杂的规则,让绝大部分数字平时结果都为 1,但是特定时刻,仅有少数数字为 1,其他为 0——因为他们实际的数值并不一样。要如何回答,这些数字之间的差异?

人类的文明发展到如今,什么叫做文明?文学一点,就是猴子穿上了衣服。认真一点,就是不停地修正数值修约系统,让人从统计效果上看起来似乎人人都是同样的 1,尽量让我们对奇异值视若无睹。

人的价值的修约系统是什么?焦点放在当下,粒度精细到个人,修身齐家几乎满分了。焦点放大到百年,大部分个体宛若尘埃,附近若没有璀璨的星,没人会注意到。焦点放大到千年,繁星若尘。焦点至万年,星空暗流。如果脱离了焦点和粒度,修约系统意义并不大。

战国时,鬼谷子言苏秦张仪好朝露之荣,忽长久之功;以其轻乔松之永延,贵一旦之浮爵,深痛之。对纵横家双壁来说,长久之功是什么?大概是人死之后也能留下一些东西。这一点,恰恰是人和动物最大的差别。动物死了之后,能留给后代的,只有基因。人死了之后,留给后代的不只是基因,还有知识。

最后,侠究竟是什么?一个数值,在短期内维护一小片数值域的法则。这个数值离开或失效之后,法则会继续混乱下去。

根据影响数值域的范围大小,时间长短,把数值分为天、地、人三种。数值仅是数值,再如何重要也会平凡化,而不是神化。

钟会有《四本论》,所谓四本,才性同、才性异、才性合、才性离。才,才能;性,品德。才能就是品德?才能不是品德,品德也不是才能?才能和品德有相关关系?才能和品德没关系?现在人们几乎都认为才能和品德没有关系。

那么,奇异值的约束法则和普通值的约束法则是一样的么?这个问题似乎和“人是否有等级差别”等价。奇异值,顾名思义,大多时候约束法则都优于普通值太多,否则奇异值会太早衰变成普通值。现实中,奇异值和普通值是可以互相转化的;如果约束法则相同,恐怕秦真的会历万世而不亡。但秦二世便亡了,陈胜吴广一句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揭竿而起,天下纷扰而乱。如果约束法则不同,是如何不同?这应该是一门关于人的“科学”,只不过研究太过困难,人类不能窥其门径,触碰到一点皮毛,命名哲学。在物的科学里,物被所属的规律限定着;在人的科学里,造化与人,如同大冶与金,唯能从之。

天在当时权倾一世,但要挣脱两门科学的限制来做一番事情,也是十分困难的。不仅自己要毕一生之力,后续继任者也要持之以恒。因此,挑选继任者也成了一门学问,不合适的继任者直接前功尽弃,或者为他人做嫁衣裳。比如汉受匈奴之辱,花了四百年才灭匈奴;隋唐有突厥之祸,近两百年才灭突厥。

杜牧有《阿房宫赋》,其中“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,谁得而族灭也。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。后人哀之,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”为世人所知。在我看来,这话感性多过理性,有言而无实。无论后人如何鉴之,终会难免踏空崩裂。

  1. 周礼崩塌,天下大乱,春秋战国五百年天下未定。秦始皇一统,问臣子如何管治六国故地。王绾认为,燕齐楚偏远,不分封宗室无法真正被朝廷控制,建议效仿周王室分封诸子。李斯认为周王室分封诸子,后代血缘疏远之后,争端频发,最终周朝分崩离析;天下想要安宁,只能郡县制,赏罚束下。秦鉴周而用郡县制却二世而亡,因为有新的矛盾——六国后人反叛。
  2. 秦亡之后,项羽分封异姓王,暂统天下。因分封不公,诸侯反叛,刘邦统一天下。用郡县制,除异姓王,平七国之乱,不可谓不鉴之,最终两汉皆因宦官外戚争权而亡。
  3. 曹操代汉,曹植曹丕相争,后世衰弱,司马取之。司马鉴之,大封诸子,却引来八王之乱,内迁的少数民族起兵自立,五胡乱华,后又南北朝对立。
  4. 北魏为防止外戚专权,立子贵母死制度。一朝不按旧制处死太子母亲,致外戚掌权,六镇旧贵族反叛。北魏亡,为北周代。
  5. 北周八柱国杨坚代北周,北周八柱国李唐代隋取天下。李唐为防止重蹈北魏覆辙,不能冷落旧贵族,中后期又为防止胡人进犯而立藩镇,设立节度使。最终外亡于藩镇割据,内亡于宦官专权。
  6. 五代十国后,宋一统,不想再走唐路,重文抑武,夺武将权,前期不能一统,后期只能偏安,最终被蒙古所灭。
  7. 元朝为了巩固统治,打压汉人,彼时汉人如同贱民在印度。汉人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,建立明朝。前朝所鉴太多,朱元璋集中皇权,清洗贵族势力,兴文字狱,大举道德大棒。到后世,大臣以道德之棒还施皇帝之身,皇帝放权给宦官以反击,最终明亡于内争外患。
  8. 为了避免大臣反扑皇权,清朝更兴文字狱,让人的奴性更进一步来巩固统治。三武一宗灭佛,佛因此温顺。如此这般文字狱,再无脊骨。后来清内忧外患而灭。

以上观之,哪有后人鉴之前人,就能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。发展必然会有新的矛盾,一劳永逸在人的科学里,如同在物的科学里的永动机,永不可为真。

维持特有法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。往前一步,可能寸功未立;踏错一步,可能前功尽弃。好在春秋战国绽放了中华历史上最绚烂的思想火花,足够后人使用。诸子百家学说,汉武以儒吸收部分利己,以法吸收部分束民,凝聚成后来大一统的统治文化,让后世能少劳多逸。

天的报复性很少被指明。对外报复成功,是武功;失败,是黩武;对内报复不影响时局,是被谗;影响时局,是失德。

天虽权倾当世,但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痕迹的不多。历史的天空太大,观察者又太远,目不能及。

地是一个复杂的群体。于天,他们是天负责管理人的媒介;于人,他们是人能接触到的天;于外,争功推责;于内,党同伐异。

作为媒介,地就有了承上启下,或欺上瞒下,或炫惑远近的空间了。齐桓公用管仲则霸春秋,用竖刁则虫流。刘璋暗弱,张松则迎刘备以叛;刘表坐观,韩嵩觐见天子为臣。刘秀白衣,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;董宣为令,格杀豪奴而刘秀莫能徇私。

地的范围很大,低层想爬上高层,高层想升为天。他们如何上升?同域上升,靠投上所好;跨域跃迁,则需要历史机遇。秦汉的大一统基础,加上自身地理经济文化优势,地大多数时间以优势者姿态俯视四周;直到清末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,地则以跟随者姿态仰视四方。

中国历史很长,有各种各样的争论。有人争论汉唐哪个更强,有人争辩明清哪个更好。汉奠定了文化,成为当时人们民族的自称,文字也被定名为汉字。于内只能锦上添花的唐,靠着对周边国家的文化输出挣得一争资格。若不是当下有欧美对我们进行文化输出,冲击甚至摧毁汉文化体系,很多人太容易低估文化输出的意义。明是汉人建立的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,清作为满族王朝,对汉人算不上不友好,很多人对清颇有微词。如此显而易见,明清之辩又从何来?翻开历史,对比下疆土差距,明有名,清有利。暴霜露,斩荆棘,以有尺寸之地;后人视之如何不惜。

仰视四方,兼顾名利,还要文化自信,这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足以让无数人望而却步。如此情况下坚守现实,需要理想的麻醉。理想是一个很虚幻的事物,的确存在却又不普遍存在。况且理想即便实现,在将来的价值或许也不值一提。每一个诺贝尔奖得主在其专业领域,几乎都是泰山北斗的存在;但百年之后,注定有一些会沉沦。如同古时候的状元,个个享誉当时看尽长安花;时间一过,也泯然众人消失在数据集中。当时平平无奇不为人知的,在后人的修约系统中,存在着熠熠闪光的可能。现实与理想的反差,理想与将来价值的反差,这双重反差导致精明的地不会过多追求理想。凭借着掌握的资源,纸醉金迷的现实日子是地更多的选择。

地的斗争是很残酷的事情。变法,党争,背地里不知道会流多少血;战场上为争功而互相掣肘,坐观杀友也屡见不鲜。即便屡见不鲜,我们看到的也只是经过历史尘封后的一点痕迹。落后的中华民族要实现复兴,文化制造消费必须能够站起来。吴京《战狼2》的票房纪录, 国产汽车价格的上探,手机的对外输出对内蚕食。这些让人看到的希望,自然引来打压。

电影上的风波起的快,平息的也快,无非是给吴京等人贴上爱国赚钱模式的标签,然后来讥讽贬低让自己站在寒冷的道德高地,却又影响不了什么。汽车就麻烦许多,汽车本身就含有数不尽的玄学所在,这些玄学一旦贴上标签,固化成标记,就产生了马太效应。国产汽车在这种情况下挣扎着出路,面对着买办的围剿、同行的背后捅刀,只能无所不用其极,以至于很多人无法接受国产汽车水军的用力过猛。这个畸形痛苦的过程会一直持续,直到坍塌成黑夜或白天的状态。手机发展形势大好,国内除了苹果几乎都是国产。然而手机的暗涌也最多,对外有市场封锁和标准抢占,对内则是兼并,所有不易,尽在兼并其中。

欧美的三权分立和票仓制度来自罗马共和国,到了现在已经深入骨髓。选票意味着权力,权力者为了得到选票,要么抢占别人的票仓,这个很难;要么创建属于自己的票仓,这个不是那么难。创造票仓,然后就创造出不少政治正确的话题,吸引这群话题受众建立票仓。票仓头子,享受着政治正确的便利,并不在乎这正确给人带不来任何实质好处。隔岸观火,火焰有种迷人的醉,身处其中的人无法衡量自己所要经历的残忍,看到对岸就会明了自身处境。

如果说天是历史的主观创造者,那么地则是历史的主观记录者。有人认为记录只是一具野兽的骨架,被装饰成人的模样。有的人则认为那脊椎和眼睛只能是人独有,断不可能是野兽。

人是绝大部分群体,所谓民众,所谓不明真相的群众,所谓容易被蛊惑的群体。很多小说里面,会把这个群体描写的贪婪、短视、破坏性巨大。人为什么短视?如果说地的保守是因为现实和将来的双重反差;那么人的短视,则是因为大部分人没有将来。没有将来,那么就会选择只有现实的现在。

人所想要的产品是什么?没有耍猴,没有广告的小米类似产品。因为性价比高,也不用为未来隐形交税。这样的小米存在么?不会存在,因为逐利是天性。现实中的小米用抢购维持热度,缓解一部分成本压力,减少库存风险。系统上推送广告,想构建一个自己的分发平台。未富先腐的情况下,可能在手机方面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。小米或许志不在此,手机是非常成熟的产业,再挖很深,也不会有护城河出现。

人也是会主动交税的,比如华为的爱国税。尽管华为在营销方面,尽量不直接说爱国这样的字眼,这样容易被友商抓住把柄来攻击;但是本质上的确在如此做,暗示自研系统和处理器能临危受命等。爱国税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,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自发的支持华为。中国的科技落后太多,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在世界上能有竞争之力的公司,支持的人们必然不少。人们用金钱投票希望它能做到更好,这种希望支撑着爱国税。一旦希望崩塌,爱国税这种防御型溢价也将消失甚至反噬。

进攻型溢价有很多,苹果的科技税是其中之一。自苹果出现之后,苹果一直作为衡量最完美手机的标准,最科技是人们接受苹果溢价的理由。中国的果粉,也会把 iOS 作为溢价的理由。随着最科技的消失,越来越少的人会选择为这份溢价买单。进攻型溢价往往会让人联想到国强民富,其实不然。垄断能产生必然的进攻型溢价,但如果只是资源垄断造成的溢价,看看石油国就懂了。

房价在中国是一个很热的话题,提到房价下降,人们总会用美国的贫民区做对比——极差的治安,不好的学区等。这里就暗含了一个隐形税概念——人需要为更好的生活缴更多的税。中国最近在扫黑除恶,黑有何恶?古时有各种苛捐杂税,现在这些名目虽然没了,但是变成了隐形税加给了普通人。如各种资源霸控制市场强买强卖,随便草菅人命的基础建设,明知不能为却为政绩为之的恶政工程。

为了让人的协作更加高效,必须要有一定的秩序,所谓法。但是上层并不想被法所约束,于是发明了很多概念,儒以利己便是如此。封建时候,一系列的法,往往针对平民和底层官吏;如果这些法,要用在天和高层次的地,就会用儒进行一系列的厉害关系解释,用不如不用,顾小不如顾大等等。到了现在,这种方法不太好用了,又有一个新词,叫做程序正义。维护秩序都需要成本,无限制的维护秩序,成本必然会过大导致社会难以正常运转。一粒谷子算不上谷堆,两粒谷子自然也不是,多少颗谷子算得上谷堆呢?这是个难以界定的哲学问题,程序主义的污垢就藏在这里,一粒粒堆起来,堆成逃过秩序的谷堆。如果再经过一些操作,把堆在最内层不可见的谷堆放大,那么需要的谷粒就更少了。

马克思把人分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,呼吁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,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。天的意志有时尚不能统一,地则能分化出更多个派系,最底层的人为了当下的生存会做出无数个选择,根本无法顾及遥远的未来。地只需要稍微拿出一点利益诱惑,合纵就马上失败。如果人真的能真正团结在一起,那么天地马上不存,所谓人发杀机,天地反覆。

受着或明或隐税剥削的人,又被秩序绝对束缚着,亦不知道哪一天程序正义的谷粒就从自己身上碾过,出现一些践踏秩序的就不足为奇了。什么叫做践踏秩序?范围小一点的,是去无辜的幼儿园发泄;大一点的,大概就是敌我双杀义和团。有些人认为这些人该死,冤有头债有主,即便正常途径无法走通也该找特定对象报复,而不是滥伤无辜。也有一些人,白左或圣母,认为是环境逼迫他们如此,发生这样的事情,每个人都有责任。

人人都在红尘俗世之中,都可能受到这样的危害。正确审视这种行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问题。有人用玄虚之词,命运、造化、劫难等。不如提出一个科幻的想法,假设宇宙有一个同情人类且全知的存在,每个人出生下来那一刻,他就能计算出这个人详尽的确定性未来。有些人生下来患有一些病会导致极端行为,这种病对目前的我们来说是未知的。另有一些因为环境而病变,还可以治疗至健康状态;剩下一些因环境病变已至无可救药。如果人类没有早早灭亡,随着人的科学的进步,寻找这种存在是一件可能的事情。人类的发展是一个提高工作效率和管理精细程度的过程,为了满足将来管理粒度更加精细的需求,发展出心理史学那样的科学并不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。只是到时候人会更加平凡,平凡到何种?从现在的在意但无法观测,到观测但不在意。

再一次的最后,侠是什么?是不论在任何时代,人都会幻想的同情人类、超出当前阶段的全知全能存在。